潘金莲不仅是个“文青”(文艺女青年),喜欢诗词歌赋,而且,还是个诗词的写作者。
在我看来,她的文字水平、创作能力等,绝对不输当下的众多“文青”。
当然,她的诗词大旨,非常单一,只是在诉说自己情感的苦闷。属于“闺怨”一路的。
第一回,金莲自从嫁于武大,见他一味老实,人物猥衰,甚是憎嫌,常与他合气。抱怨张大户:“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,何故将奴嫁与这样个货!每日牵着不走,打着倒退的,只是一味噇酒。着紧处却是锥扎也不动。奴端的那世里晦气,却嫁了他!是好苦也!”常无人处唱个《山坡羊》为证:
想当初,姻缘错配,奴把他当男儿汉看觑。不是奴自己夸奖,他乌鸦怎配鸾凤对?奴真金子埋在土里,他是块高丽铜,怎与俺金色比!他本是块顽石,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?
这个《山坡羊》,虽未直言出自潘金莲之手,但是她亲口唱出的,且没另标出处,便可视作是她的原创。
平心而论,仅从此曲看,潘金莲的智商、情商,以及文学素养等,皆是不容轻觑的。
第八回,那时正值三伏,天道十分炎热。妇人在房中害热,吩咐迎儿热下水,伺候澡盆,要洗澡。又做了一笼夸馅肉角儿,等西门庆来吃。身上只着薄纩短衫,坐在小杌上,盼不见西门庆来到,嘴谷都的骂了几句负心贼。无情无绪,闷闷不语。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,试打一个相思卦,看西门庆来不来。正是:逢人不敢高声语,暗卜金钱问远人。有《山坡羊》为证:
凌波罗袜,天然生下,红云染就相思卦。似藕生芽,如莲卸花。怎生缠得些娘大!柳条儿比来刚半扠。他,不念咱;咱,想念他!帘儿私下,门儿悄呀,空教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:你怎恋烟花,不来我家!奴眉儿淡淡教谁画?何处绿杨拴系马?他,辜负咱;咱,念恋他!
这个《山坡羊》,虽然没有明言是潘金莲手笔,但从词意上看,感觉是非她莫属。
有论者称:“如果说古代的思妇诗只是让我们看到了思妇诗意的一面,那么潘金莲就展示了思妇的全部,如何与情人相识、相通,如何相思,如何盼望,在金莲唱的曲子中都有细细的披露。”(《〈金瓶梅〉:唱曲传情 以曲代言》)
第八回,当玳安把西门庆已娶孟玉楼之事告知她后,那眼中泪珠儿由不的顺着她的香腮流将下来。玳安慌了,便道:“六姨,你原来这等量窄。我故此不对你说;对你说,便就如此。”潘金莲倚定门儿,长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玳安,你不知道,我与他从前已往那样恩情,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!”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。玳安道:“六姨,你何苦如此?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。”妇人便道:“玳安,你听告诉!”另有前腔为证:
乔才心邪,不来一月,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。他俏心儿别,俺痴心儿呆,不合将人十分热。常言道,容易得来容易舍。兴,过也;缘,分也!
说毕,又哭了。待玳安让潘金莲写几个字儿,替她捎去给西门庆时,潘金莲笑道:“你这小油嘴!倒是再来的红娘,倒会成合事儿哩。”
说毕,令迎儿把桌上蒸下的角儿装了一碟儿,打发玳安儿吃茶。一面走入房中,取过一幅花笺,又轻拈玉管,款弄羊毛,须臾写了一首《寄生草》。词曰:
将奴这知心话,付花笺,寄与他。想当初结下青丝发,门儿倚遍帘儿下,受了些没打弄的躭惊怕。你今果是负了奴心,不来还我香罗帕!
这满腔的情思与哀怨,尽付纸端。
的确,久未找到归宿的她,以为西门庆就是自己终身的依靠,没想到西门庆竟又新娶,但,“新娘不是我”,难免会伤心落泪。可她对西门庆仍是情有不舍,所以才会将知心话,“付花笺,寄与他”。
第八回,西门庆一去两个来月没打照面,潘金莲在房中,香熏鸳被,款剔银灯,睡不着,短叹长吁,翻来覆去。正是:得多少琵琶夜久殷勤弄,寂寞空房不忍弹。于是独自弹着琵琶,唱一个《绵搭絮》为证:
当初奴爱你风流,共你剪发燃香,两态云踪两意投。背亲夫和你情偷,怕甚么傍人讲论,覆水难收。你若负了奴真情,正是缘木求鱼空自羞!
又
谁想你另有了裙钗,气的奴似醉如痴,斜傍定帷屏故意儿猜。不明白怎生丢开!传书寄柬你又不来。你若负了奴的恩情,人不为仇天降灾!
又
奴家又不曾爱你钱财,只爱你可意的冤家,知重知轻性情儿乖。奴本是朵好花儿园内初开,蝴蝶餐破再也不来。我和你那様恩情,前世里姻缘今世里该。
又
心中犹豫展转成忧,常言妇人痴心,惟有情人意不周。是我迎头和你把情偷,鲜花付与怎肯干休?你如今另有知心,海神庙里和你把状投!
这四首小曲是不是潘氏手笔,书中同样没有明言,但感觉同样是非她莫属。
那日,她好不容易,终于等来了西门庆。忙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做下上寿的物事,用盘托盛着,摆在面前,与西门庆观看,其中的那根并头莲瓣簪儿上,钑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:
奴有并头莲,赠与君关髻。凡事同头上,切勿轻相弃。
西门庆一见,满心欢喜,把妇人一手搂过,亲了个嘴,说道:“那知你有如此一段聪慧,少有!”
从西门庆的夸赞看,这“五言四句”也当是潘金莲亲拟。
第十二回,西门庆因为梳拢了李桂姐,久不归家,潘金莲思之心切,便在一幅回文边锦笺上,写词一首,名《落梅风》,让小厮玳安悄悄捎给了西门庆,上书:
黄昏想,白日思,盼杀人多情不至。因他为他憔悴死,可怜也绣衾独自!灯将残,人睡也,空留得半窗明月。孤眠衾硬浑似铁,这凄凉怎捱今夜?
落款是:“爱妾潘六儿拜。”
仅仅就这个“落款”而言,便可窥知,潘金莲不仅文思缜密,情真意浓,还时不时想给西门庆一个小惊喜。
令人扫兴的是,那桂姐听毕,撇了酒席,走入房中,倒在床上,面朝里边睡了。且说西门庆见桂姐恼了,把帖子扯的稀烂,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靴脚。
第八十二回,话说潘金莲与陈经济,自从在厢房里得手之后,两个人尝着甜头儿,日逐白日偷寒,黄昏送暖,或倚肩嘲笑,或并坐调情,掐打揪挦,通无忌惮。或有人跟前不得说话,将心事写成搓在纸条儿内,丢在地下,你有话传与我,我有话传与你。一日,四月天气,潘金莲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汗巾儿,裹着一个玉色纱挑线香袋儿,里面装安息香、排草、玫瑰花瓣儿,并一缕头发,又着些松柏儿,一面挑着“松柏长青”,一面是“人面如花”八字,封的停当,要与经济。不想经济不在厢房内,遂打窗眼内投进去。后经济开门进入房中,看见弥封甚厚,打开,却是汗巾香袋儿,纸上写一词,名《寄生草》:
将奴这银丝帕,并香囊寄与他。当中结下青丝发。松柏儿要你常牵挂,泪珠儿滴写相思话:夜深灯照的奴影儿孤,休负了夜深潜等茶蘼架!
由此,一是可见潘金莲的生活小情趣,二是也可见,潘金莲与陈经济间,并不是单纯的肉欲关系。
第八十二回,潘金莲与陈经济饮酒多时,不觉竹叶穿心,桃花上脸,一个嘴儿相亲,一个腮儿厮搵,罩了灯上床交接。妇人搂抱经济,经济亦揣摸着妇人。妇人唱《河西六娘子》:
入门来将奴搂抱在怀。奴把锦被儿伸开。俏冤家顽的十分怪。嗏,将奴脚儿抬,脚儿抬!揉乱了乌云鬏髻儿歪。
经济亦占回前词一首:
两意相投情挂牵。休要闪的人孤眠。山盟海誓说千遍:浅情,上放着天,放着天!你又青春咱少年。
在这里,潘金莲唱的当属“艳曲”或“酸曲”,而陈经济所“占”的,倒是情真意切,且也脱俗。
在这里,抛开世人眼里的“不伦之恋”,此二人倒真真是琴瑟和鸣,甚是般配的。西门庆虽然是个多情种子,对女人也算是极富温柔的,除了用情过滥外,终归还算是个“好男人”的,只是他的确属于没文化的。他在受文化熏陶方面,远远不及陈经济。
有论者称:“二人的通情,粗看如才子佳人的爱恋,实为女婿和后丈母的乱伦。”其实在我看来,这话应该倒过来说:“二人的通情,粗看是女婿和后丈母的乱伦,实为才子佳人的爱恋。”
在我看来,此二人并无血缘关系,只是在儒教的框架下才算得上“乱伦”。若按当年游牧民族的风俗习惯,这不是很正常吗?况且,陈经济与西门大姐,婚姻不谐,情感几无,陈经济的移情别恋无可厚非,而潘金莲不仅喜欢陈经济的青春年少,更喜欢他的“有文化”。
第八十二回,一日,七月天气,潘金莲早晨约下陈经济,要和他耍耍。这陈经济也答应了。不料却被几个朋友绊住,去了一日,吃的大醉来家,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下。黄昏时分,金莲蓦地到他房中。见他挺在床上,行李儿也顾不的,推他推不醒,就知他在那里吃了酒来。可霎作怪,不想妇人摸他袖子里,掉出一根金头莲瓣簪儿来,上面钑着两溜字儿:“金勒马嘶芳草地,玉楼人醉杏花天。”迎亮一看,就知是孟玉楼簪子:“怎生落在他袖中?想必他也和玉楼有些首尾,不然他的簪子如何他袖着?怪道这短命,几次在我面上无情无绪。我若不留几个字儿与他,只说我没来。等我写四句诗在壁上,使他知道。待我见了,慢慢追问他下落。”于是取笔,在壁上写了四句诗曰:
独步书斋睡未醒,空劳神女下巫云。襄王自是无情绪,辜负朝朝暮暮情。
此中的“怨”与“恨”,真真是跃然壁上!
第八十三回,当潘金莲与陈经济的奸情被秋菊泄露后,月娘虽不见信,但晚夕却把各处门户都上了锁,二人约一个多月不曾相会一处。金莲每日难挨,绣帷孤枕,怎禁画阁凄凉?未免害些木边之目,田下之心,脂粉懒匀,茶饭顿减,带围宽褪,恹恹瘦损,每日只是思睡,扶头不起。有春梅向前问道:“娘,你这两日怎的不去后边坐,或是往花园中散心走走?每日短叹长吁,端的为些甚么?”妇人道:“你不知道,我与你姐夫相交,有《雁儿落》为证:我与他好似并头莲一处生,比目鱼缠成块。初相逢热似粘,乍离别难禁耐。好是怪奇哉,这两日他不进来。大娘又把门上锁,花园中狗儿乖。难猜,奴婢们【目殳】【目虑】的怪;伤怀,这相思实难解!”
第八十三回,春梅到印子铺去找陈经济,并道:“俺娘为你,这几日心中好生不快。逐日无心无绪,茶饭懒吃,做事没入脚处。今日大娘留他后边听宣卷也没去,就来了。一心只是牵挂想你。巴巴使我捎寄了一柬帖在此,好歹教你快去哩!”这经济接过柬帖,见封的甚密,拆开观看,却是《寄生草》一词,说道:
将奴这桃花面,只因你憔瘦损。不是因惜花爱月伤春困。则是因今春不减前春恨,常则是泪珠儿滴尽相思症。恨的是绣帏灯照影儿孤,盼的是书房人远天涯近。
第八十三回,潘金莲听见吴月娘喝出秋菊,不信她与陈经济有事,心中越发放下胆子来了。于是与经济作一词以自快,有《红绣鞋》为证:
会云雨风般疎透,闲是非屁似休瞅。那怕无缝锁上十字扭。轮锹的闪了手腕,散楚的叫破咽喉。咱两个关心的情越有!
第八十五回,潘金莲与陈经济的奸情被吴月娘查知后,两个人见面更难。于是,陈经济便托薛嫂给捎了封柬帖儿,上写《红绣鞋》一词:
祅庙火烧着皮肉,蓝桥水淹过咽喉。紧按纳风声满南州。毕罢了终是染污,成就了倒是风流。不恁么也道有!
六姐(妆次)
(下书)经济百拜上。
潘金莲看毕,教春梅陪着薛嫂吃酒,她进入房,半晌拿了一方白绫帕,一个金戒子儿。帕儿上也写着一词在上,说道:
我为你耽惊受怕,我为你折挫浑家。我为你脂粉不曾搽。我为你在人前抛了些见识,我为你奴婢上使了些锹筏。咱两个一双憔悴杀!
读罢潘金莲的这首《红绣鞋》,不禁唏嘘感叹。兀坐良久,思绪宛若秋雨。
我觉得,潘金莲悲剧的根源,当不是遇见了张大户,当不是嫁给了武大,当不是遭逢了西门庆,当不是看上了陈经济,而是她的“文青”本性。
倘若她不是如此,而是像二房李娇儿那样市侩贪财,像三房孟玉楼那样通透明智,像四房孙雪娥那样粗鄙浅薄:其一,她恐就不会和同样具有“文青”品性的小白脸陈经济发生奸情,并情同夫妻;其二,吴月娘恐也不会把她赶出西门府,让武松方便杀她;其三,她也不会对武松抱有幻想,以圆自己的婚姻之梦。
十年一觉“姻缘”梦,赢得“淫妇”第一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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